我被毒王谷的人抓去,当了三年不见天日的药人。
被家人救出来时,腕间的朱砂记早已被蛊虫咬成暗紫色,浑身的骨头也不知打断重接多少次。
兄长带兵围了整座山,终于找到我时,心痛的直落泪:“都是我不好,让你在上元节被人掳走。”
身为宁远侯府的父亲急得连夜进宫,跪求陛下三个时辰,求得太医给我诊治。
我对他们感激涕零,喝下太医的药,渐渐睡去,却在半梦半醒间,听到兄长的叹息。
“咱们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?早知如此,该早点把她接回来的,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......”
父亲额上还颤着包扎好的布条,嘴上的话却无比冷漠:“阿梨若是在府中,阿雪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子妃的位置?”
“再说了,等阿雪和太子成婚之后,我会让阿梨嫁给端王富贵一生,也算对她的补偿。”
我紧闭双眼,眼泪却止不住滑落。
我以为是我自己贪玩,才在上元节走丢,受尽苦难,原来这一切,都是我万般珍视的家人给的。
1.
太医给我行了针,叹息道:“她被灌过不少毒药,现在体内还有噬魂蛊,准备一间屋子,我替她将蛊虫取出。”
父亲却道:“您也忙了一夜了,明日再说吧。”
“无妨,若是不及时取出,恐怕大小姐这张脸......”
“您是宫中的太医,怎好这么麻烦。”父亲坚持将太医请走,之后才朝兄长道,“若是她容貌如常,万一太子不喜欢阿雪,要改了婚约怎么办?”
兄长有些不忍:“可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,毁了容貌,以后怎么办?”
“无妨,等太子登基,看在阿雪的份上,必不会让端王太过苛待阿梨。”
三言两语,他们已经决定了我此后的人生。
我死死咬住唇,泪水还是不断涌出,怕惹人生疑,只得低声挣扎:“蛊虫,不要,不要靠近我......好疼......”
父亲将手放在我头上,一如往常般温柔:“阿梨不怕,咱们回家了,不会再有蛊虫了。”
当场见了他如何变脸,我禁不住浑身颤抖。
承平二十七年冬,母亲去世,父亲将遗落民间的私生女萧若雪带回来,将她充作侯府二小姐。
第二年上元节,我便在灯会上被人掳走。
朝夕相处十五年,最疼我的父亲和哥哥变了样,他们心里最在意的,是那个外面寻回来的私生女,而不是我这个“掌上明珠”。
为了那个私生女,他们让我三年生不如死,即便看到我的惨状,也毅然决定让我毁容。
泪水涌出,仿佛流不完似的,我终于缓缓睁开眼睛。
兄长心疼的给我端来熬好的药:“阿梨,你别怕,兄长陪着你。”
他吹凉了温度,一口一口喂给我,温柔又耐心,一如以往每一次我生病的时候。
我颤抖着喝掉药,死死忍住不让自己问他:这样的深情,居然是假的吗?
“阿梨放心,太医说了,只要养上三五年,你的身体便会恢复如常,而且因为常年试药,蛊虫啃噬,你因祸得福,大部分毒药已经对你无用了。”
兄长这么说的时候,居然还带有一丝欣慰。
我的心口一阵阵发紧,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他们,感谢那三年不见天日痛不欲生的日子吗?
“那我的脸呢?”我忍住苦涩,不死心问道。
兄长一怔,父亲叹息一声:“太医说,你身上的噬魂蛊已有一年多,贸然取出,怕有生命危险,只能再等等。”
“但你放心,就算你毁了容,父亲也一定会为你寻一门极好的亲事,绝不让你后半辈子受苦。”
我双手捂住脸,泪水再也忍不住,从指缝中溢出。
手上已经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凹陷,那是蛊虫在皮下啃咬之后的坑坑洼洼,可怖到令人恶心。
兄长也劝我:“咱们家的权势,谁敢看轻你?”
是,没有人敢看轻萧家的女儿,可是我呢?
从此以后,没有人会记得萧梨曾是京城第一美人,没有人会记得萧梨琴棋书画样样第一,没人记得,当年萧梨是如何在宫宴上一舞动京城,连太后都赞不绝口。
他们只会说,萧家有个丑陋无比的女儿,仗着家族权势,嫁入了皇家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说。
可是我的心口,却更加疼痛,仿佛比那三年的经历还要疼。
喝完了药,婢女进来服侍我睡觉,刚宽下外衣,便吓得尖叫一声,整个人跌倒在地上。
刚刚走出门口的父亲和兄长又折返,看到眼前这一幕,也惊得喊出了声。
2.
惊叫声瞬间让我想起那三年的暗无天日,我本能地蜷起左腿,那时为了试接骨膏,毒王谷的人生生敲断了我的骨头。
“老爷,公子,大小姐她......”婢女跪下请罪。
胳膊上的灰青色已经展现在众人眼前,看到父亲和兄长眼里的震惊,我才反应过来,我已经回家了。
我放松下来,兄长一把将我的袖子拉开,露出更多的灰青色。
两年前,我被喂下鹤顶红,胃间一片灼烧。
更苦更疼的药被人掰开嘴,强行喂下去,我昏迷了三天才醒,皮肤便已经变了色。
试药的疯子哈哈大笑,喊着他研究出了剧毒鹤顶红的解药。
可我的皮肤,却再也无法复原。
“怎么会这样?那群畜生,我就该把他们全都杀了,为你出气!”兄长的眼眶满是猩红,说话间都在颤抖。
我原本应该感动,可现在,我只觉得恶心,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。
“没事的,不疼。”我摇摇头,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,“我睡觉了。”
其实还有更多,银针没入后颈三寸,头疼欲裂,细密的针头扎在手腕里,不知灌了什么东西进去,让我浑身冷热交替,生不如死。
太多了——
这三年,我浑身的皮肤不知溃烂了多少次,不过是变了颜色,又算什么呢?
我闭着眼,强迫自己呼吸平稳,不去面对这两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我以为他们都走了的时候,小厮压低声音进门:“太子说,先皇赐婚时,并不知萧家还有二小姐,既然大小姐回来了,这婚约理当还给大小姐。”
太子德名在外,又有良孝的名声,愿意娶一个毁容的女子为正妻,也很正常。
可他不知,这样竟然害惨了我。
“她都这样了,怎么还要跟阿雪争太子妃的位置?”父亲再一次将怒火发泄到我身上。
“阿雪在外孤苦十几年,很不容易。”良久,我听到兄长的声音,“要不,就说阿梨被掳走三年,早已不是清白之身。”
我霎那间心疼,死死咬住下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。
这三年里,我虽受尽苦楚,毒王谷的人也并未将我当人看待,但确实只是试药,从未毁过我的清白。
而我的兄长,从小将我捧在手心里,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兄长,居然要毁了我的名节!
他难道丝毫不考虑,没了容貌,没了名节,我该怎么活下去吗?
“还是你聪慧。”父亲赞叹。
我泪如雨下,使劲掐着手心,忽的心口一阵剧痛,是噬魂蛊再次发作,我活生生痛晕过去。
再醒来时,房间只有我一个人。
窗外有两个小婢女窃窃私语。
“听说那毒王谷有一百多名男弟子呢,大小姐被掳走三年,怕是早就被玩坏了吧?”
“谁说不是呢,你看她浑身那么多伤痕,我就不信,还能全都是试药试出来的?”
“说不定是那种让人发情的药,我听说中了药的人,就跟牲口一样,只要是个男的......”
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朵,宛若一把把尖刀,摧毁了我的灵魂。
我双手死死攥着床单,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,让我最最依赖的亲生父亲和亲兄长这样对我。
“娘......”我低低呢喃,眼眶干涸,已经哭不出来。
为什么当初不带我一起死呢?
若是我死在三年前该有多好,生命里全是快乐。
“你们胡说什么?谁准你们在这里随意议论大小姐?来人吗,把她们拖出去,全部杖毙!”兄长愤怒的声音传来,紧接着是两个婢女被拖走,求饶哭喊的声音。
我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,何必呢。
既然已经决定伤害我,又何必惺惺作态,假装一幅爱我的样子?
“阿梨,你......都听到了吗?”父亲也在这时进来,满眼歉意。
我神情呆滞,没有说话。
兄长扑过来,抓着我的肩膀:“阿梨,是我没有保护好你,你要生气,就打我,你打死我吧!”
他说着,抓起我的手,朝自己脸上打去。
我平静的把手抽回来。
恶心。
父亲满脸心痛:“阿梨,无论发生什么,为父都会保护好你。要是你愿意,等你养好身子,我就送你离开京城,换个地方隐姓埋名,再为你寻一个好夫婿,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。”
我的过去。
听到这四个字,我心中再次一痛。
我的过去,不是被人诬陷诽谤出来的三年,而是骄阳似火,如明珠般璀璨的十五年。
可我再也回不去了。
没有人愿意见一个丑八怪,太后也绝不会夸我聪明伶俐。
我沉默的点了点头,不愿再跟父亲和兄长多说。
三日后,太医来为我扎针,耗费两个时辰,终于取出噬魂蛊。
丑陋又胖乎乎的虫子,在碗里扭曲着身子,仿佛如今的我。
我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,仰起头,朝太医道:“空舞绝顶雪,蛮腰一曲丝。这是太后娘娘当年称赞我的话,她当时允诺,会给我一个赏赐。”
我拿出一卷布递给太医,上面字字都是用血写成的。
“我求您替我传话,就说萧家阿梨,已经想好了要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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