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art 3
甘肃定西,车门川村。
暮色苍茫,青山如纱,斜阳依旧,油菜花愈发金黄。已然耕作一天的人们开始归家,洗菜做饭,鸡栖敛翼,牛羊归舍。空气中带着炊烟气息,夹杂着农家餐桌上的菜肴味道,满满是温馨的农家傍晚。
“你个碎驴日下的,没娘教的兔崽子!”
只听得一声玻璃脆响,瞬间打破了这般沉寂,紧接是妇女如雷般的大骂。随即,角落的疙瘩土堆上偷偷探出个虎头脑袋,警觉地看了看周围,确定安全后,便飞般跑开了,只剩下不远处被砸坏窗户的妇女碎碎叨叨的骂声。
男孩似风般一路小跑,进家门时正撞上刚要出门的男人。男人一看这情形,心中已明白七八分,连忙抓起男孩便打。男孩如小鸡般被拎着,毫无反抗力气。男子一边用手狠打,嘴里也不停歇:“叫你淘气,叫你砸张大婶家的玻璃。”
男孩却不喊疼,任由半大的手掌拍在屁股上。看到男孩憋得通红的脸蛋,他不由心里一阵发酸,顿了顿,又把男孩扶好,问道:“下次还敢不敢?”
男孩站定,强忍着疼痛,又用手擦了泪水。许久,才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:“她们说,妈妈是婊子,跟别的男人跑了。”
男人脸上顿时憋红,似烧得通红的铁。他低头看到男孩在小声地抽噎,也不好发作,只好一阵沉默。好一会,才拉了男孩让他到里屋去做作业,自己则转出来拿了凿子,准备把隔壁二叔嘱咐的门框做好。
他把木板铺好,然后又拉上墨斗,正准备削图案,不料一失神便弄伤了指头,他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,返回屋内寻找碎布包扎。
经过厅堂时,无意瞥见墙上的照片,照片上两人相互依偎,喜庆非凡,男子温文端正,女子翠红粉华,一脸笑意。他微微站定,久久凝视照片,竟看得呆了。
那年,齐民皓作为镇上安排下来的知识分子,分到了陇南的水家湾。村里水源紧缺,他身材高大,指导员便让他负责大家的生活用水。每天天蒙蒙亮,他便要起床,拎着两只大水桶,到离营地两里外的水井挑水。
这日清晨,他如往常般早早起来挑水。出门时候天还未亮,他一路沉默走来,刚走到井旁的水房,却远远听见了一阵哗哗的水声,不禁生疑:往日乡民取水,一般都是在早上七八点,什么人会这么早?
待走近一看,水房外石板上颜色艳丽,分明是一堆女人衣服。他这才明了,原来不知哪个女人跑这洗澡来了。
但转念一想,他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,现在正值旱季,这口水井出水量本就不多,倘若用来洗澡,那整个村用水岂不影响。
想到这,他急急朝里面大喊了一声,那水声立刻便止住了。他再问,才从里面传来弱小声音,是我。
他侧耳一听,声音有些耳熟,好像还是生产队上的人,便试探问道:“你是茉莉?”
那声音顿了一会,才弱弱地回答道:“你可以先出去吗,我衣服……”
齐民皓听了,这才放下两个水桶,踱了出去。约有一顿烟的工夫,才慢慢地走了回来。茉莉已穿戴整齐,见他回来,不免有些拘谨,气氛又尴尬起来。
许久,齐民皓才缓缓发了话,你回去吧。茉莉一惊,本以为他会抓着她去见指导员,她虽疑惑,但嘴上也没有多说什么,草草收拾了一番便走开了。
因取不到水,队上的人纷纷抱怨。齐民皓主动承认错误,解释说是自己不慎摔跤洒了水。指导员念他诚恳,只让他写了检讨,并嘱咐多加注意。
日子平和了一阵,风波又起:有人到指导员那参了茉莉一笔,大致是用村里的生产用水洗澡,背地里与齐民皓偷偷厮混云云,又添油加醋一番,顿时在小山村里闹得沸沸扬扬。
原来那日情景,恰好被一个早起的男青年看到,那青年对茉莉垂涎已久,复以此要挟茉莉,遭拒后恼羞成怒,这才有了满城风雨。
处理结果很快就下了:他们俩不但受到了处理,还被取消了回城资格。这便等于,他们要禁锢在水家湾这片土地上,孤苦寡欲地相守一生。
茉莉自知愧对齐民皓,便托了回城的知青朋友转告家里,安心与齐民皓留了下来。一年后,两人便结了婚。又过了两年,茉莉生下个胖小子,取名为齐佳。
齐佳刚满周岁,茉莉染上风寒生了场大病,病好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,重活累活都做不了。齐民皓便让她安心在家伺候孩子,生活虽然清苦,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。
可祥和的日子没过多久,又遭了变故:正是闹饥荒的年月,齐民皓进山寻粮回来,才刚到村口就有人告诉他,茉莉跟前两天到村里的跑商人跑了,齐民皓笑着骂回去,你家婆娘才跟别的汉子跑了。
他回到家,结果没看到茉莉身影,连她素日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物件都不见了,这下他才慌了,不由得骂了一句,正欲出门去追。迎面撞上进屋的前门王婆。
王婆进了屋,手中还抱着熟睡的男孩,看到齐民皓,也不多说,只是把男孩轻轻递给他。
齐民皓微微一怔,好一会才小心的接过来,又听到齐佳均匀呼吸声,顿时心中一阵苦闷翻滚,他直直立在门前,双目憋得通红,又无可奈何。
最后,齐民皓还是没有去寻过茉莉。他既知此处留不住她,再寻回来,恐怕也没甚意义。时间流淌,芳华易逝,他鬓头开始慢慢发白的同时,齐佳也在打打骂骂中成长。
岁月啊,他不禁发出了感慨。这时,屋外远远传来李婶叫唤二蛋归家的声音,他才如梦般惊醒,是时候做饭了。男人自嘲地笑了笑,然后转出门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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