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周小满。
周小满是我们村里有名的精神病患者。
这是他们说的。
她五岁那年掉进井里,三天后又自己爬回来,从那以后就变得不大正常。
人说她命硬,祖宗不要,鬼也带不走。
她妈死的时候她喊着“棺材里还有声”,非说人没断气;
火化那天她哭着砸了炉门,吓得抬棺的都后退了两步。
有人说她可怜,也有人说她疯得刚刚好。
疯子不会乱说话的,疯子说的,再离谱也不会被信。
我从没反驳过他们。
疯子不用解释,解释了,反倒显得更疯。
他们愿意说我疯,就让他们说去吧。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深夜,我妈把我抱进衣柜里,贴着我耳朵说:“记住,不管别人说什么,你都不是疯子。”
她说:“疯的是他们。”
那时候她的嘴唇在发抖,我的耳朵贴着她的胸口,听见她的心跳像是要跳出来一样——扑通扑通地撞着我。
她把我藏在柜子里,然后用一个铁锁,把衣柜从外面锁死了。
我在黑暗里待了很久,外头的人来过,翻了我家,骂她神神叨叨,说她把“小满藏起来了”。
可他们没找到我。
我妈咬着牙,顶住了门口。
她那天坐在门槛上,拿一把菜刀搁在膝盖上,笑着说:“你们要小满,就先冲我来。”
他们最后骂她疯,骂她是个不听话的女人,说她以后不会有好下场。
她只是低头笑,说:“大不了大家一起死,我不急。”
那天我就在黑暗里听着这一切,憋着呼吸,直到听见门外有人放声大哭。
是我爸。
他不敢拉我妈,只敢劝她:“别这样,小满还小。”
我妈没说话。
她只是用背挡住了整个门。
从那天以后,他们就说我妈疯了。疯女人养出来的孩子,肯定也疯。
疯是一件很方便的事。你疯了,他们就不用听你说话。
外头人影来来去去。他们踩着堂前青砖的脚步声都带着笑。
“人都回来了。”
“嗯,小满现在比她妈听话。”
“中午饭做得丰盛点,今天就让她认一认祠堂。”
邻居来串门吊唁。
舅姑和舅舅端着糕点进门,说是“你妈最爱吃的红薯糖糕”,却在看到我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时,笑容僵了半秒才重新挂上。
“你一个人在家啊?”舅姑问。
“你爸去祠堂了......我们那边还要处理点事儿。”舅舅说。
我没接话,舅姑却自顾自叹了一句:“你妈是个好人,就是太倔。”
我盯着她看,没说话。
舅姑看了一眼四周,估计是觉得我家黑漆漆的不开灯,瘆得慌,搓了搓手臂把手里的糕点放下,拉着舅舅就走了。
那天回家,我把纸条藏在家里,压在发黄的体检单下面。我妈的名字还在上头,后面那一栏写着“心肺功能良好”。
我起身去翻了她那个锁着的小柜子。
从我懂事起,她就说那个抽屉坏了,打不开。但每次她给我拿学费,都会用一把小钥匙从厨房的布套里拿出来。
我去厨房,翻了第三个抽屉。
钥匙还在,藏在白砂糖后头一个空罐子里。
插进去的时候有点卡,我转了两下,“咔哒”一声,锁弹开了。
里面是她的一些旧东西:老手机、收据、还有用碎步紧紧缠着的学费。里面有张照片——我五岁时的照片,我妈用剩下的碎花布新给我缝制的裙子,王婶家新买了相机,顺便给我拍了张照。
我五岁那年,曾失踪过三天。回来时衣服肮脏,浑身湿透,满身都是井水的味道。
我不记得那三天发生了什么,只记得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,嘴里一直念着“谢天谢地”。
后来有个舅婆喝醉了,跟我说漏嘴,说我那年其实是“被送走了”。说村里那年大旱,地里都绝收了,谁都怕出事,怕“祖宗发怒”,村长就牵头提了个主意。
——拿我,去顶那场灾。
可最后仪式被停了,说我是“命硬的孩子”,动不了。
也有人说,是我妈跪了三天三夜,才惊动了祖宗把我找回来。
她从没告诉过我。
她只说:“小满得好好念书,早点走出村子。”
然后,我妈就攒钱送我去镇上读寄宿学校。
我把抽屉里所有和我妈有关的纸全翻了出来,旧的病历、她写过的购物清单、还有几封她没寄出的信。
她的字一向娟秀,可我在一张信纸背后看到一行笔迹极差的潦草字迹:
“钥匙拿好。”
那行字像是抄写一样重复了三遍,最后一行戛然而止,墨迹深得像是笔尖按断了。
还有另一张纸,塞在木盒夹层里。
我展开它,看见密密麻麻的字,字连载一起,我什么也看不出来。像是日记,又像是咒语。写到最后,她只写了一句话:
“井,去井边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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